杰森在洁净泛着清香的床单上把自己摆成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艾德里安在床边翻着一页折叠起来的病历报告。

即使正浑身缠着纱布挂点滴,金发的男人也没有乖乖闭上嘴当个模范病人的觉悟。“艾德,你的脸色糟糕透了,像被大放血了似的,”他调侃道,“你确定应该躺在这里的人不是你吗?”

艾德里安忍住把长得可以当封条的报告单甩在他脸上的冲动,“这就是你说的只是几道皮肉伤?右第910肋骨骨折,腹壁出血背部枪弹擦过创,轻度脑震荡,还有一大堆割裂伤软组织损伤……”他一行行往下读,生气地叫道,“真是好极了!再扣顶迷彩头盔你就可以冒充伊拉克火线下来的伤员去向军方索要补偿金了——而你居然还说不想住院!”

“亲爱的,你看,实际情况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这是医生惯用的伎俩,他们总把病历报告单跟银行存折划等号,好像那玩意儿越长存款数字后面的零就越多似的——事实上确是如此。”伤员努力探过身去试图把那张单子扯过来,“好了别看这无聊的东西了,出去帮我买罐啤酒怎么样?我要冰的。”

“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喝含酒精的饮料!别抢——”艾德里安向后挪动几步避开他的手,“我还有几行没看完,你干吗不好好躺着听你的辉煌战绩?”他的眼睛迅速扫视着报告单,忽然全身僵硬了一下,指尖在纸上戳出了个破洞,“肛管壁和外括约肌撕裂伤……天哪,那群畜生对你干了什么?!”他的声音颤抖起来,迟疑地伸出手,怕惊吓了什么似的轻触了一下床上人的肩膀,然后握住了它,“杰森……杰森……”他无意识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会让他觉得好受一些,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把那头灿烂的金发按在自己颈窝上,“告诉我那个人渣是谁……我要杀了他!”

“别这么激动艾德,这可不像你,让我有点不习惯。”杰森安慰地拍着室友的背,“那混蛋已经挂了,而且我保证死状跟他的罪行很相配。好了,忘了这件事吧,有些东西如果你把它看成是皮肤上的伤口,只要给足时间就会痊愈。”

艾德里安没有抬头,用非常轻的声音低低说:“那么,那个叫加文的男人给你留下的,也会痊愈吗?”

“……当然。”杰森推开他,微笑起来,“啤酒不行的话,可乐怎么样——噢,我猜那个长篇小说家八成连咖啡因也一并禁止了!算了,橙汁总可以吧,麻烦你跑一趟吧艾德,能够指使你的机会实在不多,我得好好享受一下才行。”

艾德里安沉默了片刻,走出去,把房门掩上。

杰森嘴角的弧度消失了,他重新躺下来,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雪白的天花板,拉过被单遮住了脸。

门被有礼貌地轻敲了几下,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走进来,柔软的栗色短发微微打着卷儿,浅色虹膜使五官显出一种很阳光的俊朗,看上去大约二十四五岁,但笑起来的样子又让这个数字有更小一些的趋势。现在这位看起来让人感觉不错的年轻医生正朝床上的病人露出善意的笑容,“嘿你好,杰森斯潘瑟先生,我叫西蒙马汀里斯。本来我该跟我的头儿——道格拉斯内夫医生一起来看你,他是你的主治医师,但不巧有个重病号刚出手术室,他得先过去一下。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跟昨天和明天一样。”杰森怏怏不乐地回答,“中午好,医生。”

医生走到他床边,“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斯潘瑟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

“是的,”需要帮助的人立刻眼巴巴地望向他,“如果你能帮我开一张出院证明,我保证马上就能生龙活虎地从这儿蹦出去。”

“我想那场面一定非常具有戏剧性。”西蒙笑着说,“但是很抱歉,虽说你的身体素质不错,但还不在上帝给人类设下的极限之外,所以你至少得在这里待上三个星期,至于具体的时间,这个由内夫医生说了算。”

病床上的人一脸失望之色。

医生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看样子准备陪心情不太愉快的病人聊会儿天。

“你可以叫我西蒙,介意我叫你杰森吗?我看了你的资料,你是十月生日?我比你整整大两岁,也是十月。我很少看到你这样的……呃,”年轻医生挠了挠短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是说,大多数人要是伤成这样,最关注的是伤口愈合的情况以及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之类的,而不是出院手续什么时候办理的问题。你干吗要这么急着出院?”

杰森摊了摊手,“没办法,我的财政预算中没有医疗费这项就已经是每月赤字了。”

“可你的医疗费已经预付过了,签字的是艾德里安韦切斯特先生,你朋友?”

杰森看着对面那双清澈如晨空般的浅蓝色眼睛,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意,他挪了挪身子,像是想在床头靠得更舒服些,医生连忙探身过来帮他调整枕头高度。他一把揪住白衣里垂下的领带往下拉,正对上西蒙有点惊讶的眼神,“西蒙,为什么你会猜他是我的朋友,而不是……”

他故意把后面那个词在舌尖绕了一圈才吐出来,“情人?”

那一瞬间年轻医生的表情精彩极了,杰森险些笑出声来,捂着肋部吸了口长气。对方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哦,那么如果你事先知道,是不是就不会像这样坐在床边跟我说话了?”杰森的手指纠缠着领带,把它再拉下来一点,仰头看他。

年轻医生涨红了脸,犹豫着该不该把领带从蹂躏它的手里解救出来,视线不知所措地闪躲,“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杰森点点头:“我明白,一个好医生这时应该拍着社会异端分子的肩膀,安慰他性取向的选择是个人权利同性恋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之类的,最后还不忘语重心长地加一句注意防止HIV传播。你看,这个社会是多么宽容和开明啊,人们用看生病猫狗一样的同情眼光看着那些少数群体,呼吁着取消歧视才是社会进步的表现,我们要摘除有色眼镜!哦,当然得摘掉,因为他们头上顶着的彩虹旗已经够亮眼的了!”

可怜的医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一门心思想避开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睛和揪着领带的手,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杰森轻笑一声,放开他的领带,“只不过开个玩笑,医生,艾德当然是我朋友。哈,你在冒冷汗,你的幽默感到哪儿去啦?”

西蒙往后退了两步,如释重负地坐回到椅子上去,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似乎还有些莫明的沮丧。

“我还以为医生个个心理素质过硬,”杰森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听说这个职业在尸臭和福尔马林味的熏陶下已经百毒不侵了。”

“真抱歉,我去年才刚刚摘掉实习生的牌子,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达不到你要求的高度。”年轻医生感觉受到了轻辱,忿然说道,“不过至少我看得出自己作为无聊消遣时的调剂品还挺合格的!”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忙,再见,斯潘瑟先生!”

杰森在他抓住门把手时叫住了他:“西蒙!”

对方回过头,漂亮的浅色眼睛里余怒未消。

杰森叹了口气,很真诚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心情烦躁所以拿你来取乐,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请别介意。”

西蒙愣了一下,像是想不到他会这么坦率地道歉。他移开视线,觉得刚才对方的话里也没什么恶意,是自己有点反应过头了。

“没什么,我没放在心上。”他低声说,不知为什么有点心慌意乱。

“太好了,”金发男人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跟我重新告别一次怎么样?”

仿佛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似的,西蒙也笑起来,“回头见,杰森。下次希望你愿意跟我说说心情烦躁的原因。”他说,然后走出门去。

艾德里安进来的时候,门刚好打开,他差点跟一个年轻医生撞了个满怀。后者丢下一句抱歉,脚步轻快地走掉了。

他打量了一番离去的背影,走到床边把饮料瓶子递给杰森,“我不认为那会是你中意的类型。”

“确切地说,那是我最头疼的类型,活像只纯洁的兔宝宝。”杰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了个寒战,赶紧往嘴里倒橙汁。

“那你就安分点养伤吧,别在医院里惹麻烦。”

“当然,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惹麻烦,可麻烦老是主动惹上我。”

“鉴于你之前的斑斑劣迹,我认为这句话毫无说服力。”他的室友说,“好了,我最近有一份重要的工作,得先回去了。回头我会让你的同行把一些生活必需品送来,有事打我电话。”

“我不想关在医院里,我讨厌这样!”杰森叫起来,一副委屈的表情,“一个人能干吗?我会闷死的!”

“不会的,至少你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做——思考。”

“思考什么?”

艾德里安推了推眼镜,“思考如何还清欠我的医药费和汽车赔偿金。”

杰森眼睁睁看着对方毫不留情地离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事实证明,这位金发帅哥是全世界最耐不住寂寞的人。躺在病床上把前半生事无巨细地回忆了一遍(他甚至连大学毕业论文上的评语都记起来了,法律系导师在上面写的是“如果乱七八糟也是一项罪名,你该被判处无期徒刑”)之后,他悲哀地发现墙上挂钟的分针只走了四分之一圈。

度日如年是眼下心情最好的写照,他起身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开始无聊地观察周围。这是间标准双人病房,收拾得干净整洁,电视柜旁摆放着一大束还算新鲜的白梗马蹄莲,左边靠门的床位看上去像是有人,这会儿大概被弄去治疗或是做检查——那束花应该是探病者送他的。

杰森正凑过去嗅绿叶中的纯白花瓣,房门被推开,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走进来。他开门第一眼就愣住了,静立了片刻后露出个不明显的微笑:“……花香吗?”

“不,一点香味也没有。我还以为探病的人都喜欢送香水百合或是兰花之类的。”杰森把手指从花瓣上收回来,看着面前医生打扮的男人。他已经不年轻了,但与“上了年纪”之间似乎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这可能来源于因保养得体而毫无松弛细纹的皮肤,以及掺杂了日尔曼血统的挺拔深刻的轮廓,深蓝色的细长眼眸散发着某种阴柔而捉摸不透的气质。

男人微笑道:“我猜那是沃伦兰格先生的幸运花卉。即使因脑组织损伤而导致大多数情况下神志不清,却依然能对花叶的枯萎表示不满,大概是怕相同的命运随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吧,因此定期为他更换鲜花也是我们医院的课题之一。”

随后进来的两名护士正把一名病患从担架车上搀扶下来,让他躺回到床上去。杰森猜想他大概就是那位可怜的兰格先生,满头银发和乱蓬蓬的络腮胡子把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让人想起快要退休的海军船长。

“啊,差点忘了自我介绍。西蒙应该跟你打过招呼了,我是道格拉斯内夫,你的主治医生。”男人向前几步,伸出胳膊。杰森以为他是要跟自己握手,刚要做出回应,对方的手指已经轻柔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现在还不能随意下床走动,杰森,小心伤口会裂开。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些地方都缝合得很漂亮,可如果再缝一次难保不会留下疤痕——要是发生那种事上帝也会觉得惋惜。来吧,到床上去躺着好吗。”

医生体贴地扶着伤员的肩膀把他护送到床上,虽然当事人觉得这种体贴根本就没有必要。他注意到那两位护士已经悄然出去了,邻床的病患像个死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而他的主治医生正俯身为他调整床头高度,动作轻柔地像是对待一个脆弱的水晶娃娃,就怕一不小心会砰的一声碎掉。整个房间仿佛陷入异乎寻常的安静和粘稠,某种晦暗而暧昧的气息在空间里若有若无地飘荡。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的气氛。

他试图打破这种被施了魔法似的胶着感,“医生,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西蒙说这事儿您说了算。”

医生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西蒙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对吗,很多病人都很喜欢他,虽然他本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份魅力。”他轻声说,“你喜欢他吗?”

杰森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想到对方的答非所问,“呃,当然,他是个亲切的医生。”

“那么我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要不是眼前男人认真的表情,杰森几乎以为被调戏了(其实怎么听还是像调戏),他干巴巴地说:“哦,您看上去好极了,内夫医生。”

医生不满地挑了挑眉,“你不觉得把后面那个词换成道格拉斯,更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吗?来,再说一遍,好孩子。”他用心理治疗般的诱导口吻说道。

杰森忍着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对方是他的主治医生!他的手术药方甚至连伤口的每一根缝线都被那个人的心情和举动所左右,这简直是把半条命捏在他手里!所以他讨厌医生!

“……好吧,你看上去好极了,道格拉斯!”他咬牙切齿地说。

道格拉斯笑了笑,撩起他额前凌乱的金发——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修剪和保养过了,却依然闪着迷人的光泽,甚至更添了几分慵懒的性感。“前额头发太长会影响视力,你最好剪一下,”他用教育孩子的口气说,“这么漂亮的眼睛不该被遮在后面。”

靠,这关你屁事!杰森在心里咒骂,脸上露出有点羞涩的表情:“我习惯这样……我想我可能不太擅长与人相处……”

“我理解,像你这样的男孩儿肯定遇到过不少,呃,不太愉快的事——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个方面。”医生几乎贴在他耳边低低地吐气,声音温柔得像引诱人的魔鬼,“所以我没有报警。你看,按规定我本来应该报警的,你身上有枪伤,还有性侵犯的痕迹……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警察的盘问。他们是一群合法暴徒,会粗鲁地挖开你的伤口,把你的隐私以及一切不愿人知的东西统统翻出来,那时你就像个透明人,任他们把你看透摸遍,从内到外,毫无保留……”

他感觉到脸颊边金发的轻颤,知道自己的话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把声音放得更轻更柔:“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你是个好孩子,我会让你看到,我对你是多么友善和……疼爱。”他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放松点好么,杰森?别绷这么紧,试着放松全身,每一块肌肉,想象它们和你一样轻柔地呼吸……然后闭上眼,什么也不要担心,想着自己躺在一团软绵绵的云朵上,这是个甜美静谧的梦境,享受彻底的放松,放松……”他慢慢拖长声调,并且满意地看到对方照着他的话做了,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逐渐呈现出一片毫无防备的茫然,仿佛把身体的主宰权交付出去任人摆布似的无助。或许女人由于天生的母性情怀会对此油然生出怜爱和保护欲,可对于男人而言,激起更多的则是想去侵略伤害的兴奋与冲动。

道格拉斯用指腹轻轻擦过对方形状诱人的嘴唇,感觉那儿传来的温暖和柔软,然后满怀兴奋地吻上去。

医生走出病房时带上了门,很细心地不让它发出一点儿吵醒人的声响。

与此同时,床上昏昏欲睡的杰森睁开眼,刚才那种恍惚失神的状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挺身坐起,抱着膝盖撇了撇嘴角:“三流的心理暗示。他要是改行去当催眠师,我可以考虑把导师写的评语转赠给他。不过,我好像找到了个有趣的消遣……”金发帅哥微笑起来,走到洗手台前,对着墙面镜子里的人影说道:“抱歉艾德,这回又是麻烦找上了我,所以思考要被无限期延迟了。”

基本上杰森对这家医院的护士小姐还挺满意她们虽然长得称不上漂亮,可甜美的笑容多得像是用不完,专业技术也相当娴熟。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人手不够她们经常在他还没有聊尽兴的时候就被叫去干其他活儿,使他原本就匮乏的娱乐更加稀少。

这会儿杰森估计差不多到了换药时间,可樱桃甜心(切莉好像挺喜欢他这么叫她,听说以前这么干过的家伙在注射时挨了七八个针眼,半个屁股都青了)还没有出现。他等了十分钟,推门进来的是个年轻医生。

“噢,西蒙。”杰森叹了口气。

“今天好吗,杰森,”西蒙推了一架放药品的小车进来,“你好像不希望见到我?”

“我只是更希望进来的是美女。”

医生笑起来:“美女正在照顾因为集体食物中毒而吐得一塌糊涂的病人,暂时没空让你欣赏,不过你的愿望我会替你传达到的。”

他走到床边,拉上床位间的隔离帘,“放心,我的护理技术绝对比心理素质过硬。”

“男人太小心眼会找不到女朋友的!”被他调侃的病人反击道,“而且你也没必要拉上帘子,隔壁那位绅士估计是佛教徒,我在他面前跳了一早上脱衣舞他都没反应,更别提只是换药了。”

西蒙吃惊地问:“你干吗在他面前跳脱衣舞?”

“我无聊嘛。”杰森耸耸肩,“而且我很好奇,为什么他能注意到花什么时候开谢,却看不见面前一个大活人?他明明睁着眼睛。”

医生解开他衣服上的扣子检查伤口,一边说:“哦,兰格先生在半年前因为车祸住进了我们医院,早先只诊断出大量的骨折与内脏出血,后来才发现伴有感知觉传导障碍,由部分脑组织受损引起,具体原因可能跟你解释不清楚,你知道,脑神经是非常非常复杂的。简单的说,他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到,但神经无法将这些信息完整地传递到大脑皮层或许某些特别的东西能,比如说马蹄莲。”

杰森点点头,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意思是说因为CPU出了问题,所以他得跟植物人做亲戚。”

“你这么理解也行,不同的是他还可以思考,当然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除非发生奇迹。”西蒙笑道,“好了,肋骨上的胸带可以拆了。看看你的伤口,它们愈合得很好,缝线已经溶掉了,疤痕不明显,随着时间它们还会逐渐淡掉直至消失。好极了,你仍然是个没有瑕疵的帅哥。”他拍拍杰森的背示意他翻过来趴好,开始脱去他的内裤。

这种姿势让杰森觉得有些难为情,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对方是医生,他可以当这是一次前列腺检查。

医生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粘了点凡士林,伸进去摸索了一番,冰冷的异物感让杰森打了个寒战,“唔,肠壁黏膜基本上愈合了。括约肌的撕裂伤虽然不算严重,但愈合的时间可能要长一些,我建议你最好再吃一周流质或半流质食物避免感染。”

“好吧,反正我青春期没喝的牛奶在这周之内已经统统补回来了。”杰森拉上内裤,郁闷地说。

“说不定你还能二度发育,再长高那么几公分。”西蒙开玩笑地说道,脱下手套,“还有一个好消息,我会建议内夫医生让你早点出院。有没有医生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伙计,你的恢复速度快得像蚯蚓?”

杰森兴奋地一把抱住他:“噢,亲爱的西蒙!虽然你的类比水平低得让人难以忍受,但听你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

西蒙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举动吓了一跳,他低头看着紧贴在胸口的一头金发它的主人正光着上身坐在床上抱住了他的腰不知为何让他想起第一次跟女孩子的约会。他们那时躲在灌木丛里的长凳上说话,他感到她声音有点儿沙哑,于是站起来说“我去给你买盒润喉片”,然后那女孩就这样一把抱住他,把泛着香味的金发埋在他胸口,说她的嗓子疼了一整天了,可只有他一个人发现,她想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他抱着她笑得很幸福,他以为他们最后会结婚,在教堂的钟声中牵着手过一辈子……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抱着他的金发男人正一脸怪异地看他,“嘿,怎么了?你看上去”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他把后半句吞了回去,因为对方脸上的微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令人心酸的伤感。

“我还是有些好奇,你干吗这么讨厌医院?”年轻医生有意转移了话题,“别否认,我看得出,虽说绝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医院,可很少像你这样到了深恶痛绝一刻也待不下去的地步。我猜里面有什么原因,介意跟我说吗?”

杰森想了想,说:“或许可以跟你说,但现在不行。我正在努力克服,我知道这是一种不正常的……呃,大概叫心理障碍。我想再过一阵子,等我要出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他对西蒙歉意地笑了一下,正准备松开手(其实对方抱起来手感不错,他还不太想松开),隔离帘忽然被掀起一角,他的主治医生出现在那里。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道格拉斯带着不太明显的微笑问道。

西蒙离开的时候有些紧张不安,可以看出他对这位顶头上司充满了敬畏之情。他还记得实习时在他手下乱七八糟的表现那时他还是只菜鸟呢,打那以后只要他的上司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比如在他写错了诊断报告的时候),某种巨大的精神压力就会让他透不过气来。

杰森打了个哆嗦,他的主治医生正用手术刀一样锋利的目光打量着他近乎全裸的身体,让他有种即将被肢解的恐惧感。他连忙扯过衣服穿上,却被对方制止了。

“别急着把它们遮起来,我想看。”道格拉斯的手指轻轻划过他快要愈合的伤口,“这些都是我的作品,多漂亮,尤其是出现在你身上。”

“呃,当然,您的医术毋庸质疑,但是能不能先让我穿好衣服,我觉得有点冷,医生。”

道格拉斯微笑起来:“所以你抱着西蒙取暖?哦,这真是个好主意,我猜我的体温也能让你感到满意。”他慢慢俯下身,带着阴影和压迫感,细长的眼睛蓝得像极深的海水。杰森盯着他的瞳孔,被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像坟墓里的死尸摇摇晃晃地爬了出来……或许那并不是记忆,它因年代久远而模糊,更像一段因恐惧而生的幻觉和妄想,就像他曾经反覆对自己强调的那样,你没必要害怕它杰森,那不是现实,只要有人把你叫醒,关于那一切:白色口罩无影灯手术刀切割身体的剧痛……一切都会烟消云散,那只是场梦魇。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了下来,医生把手臂撑在他脑袋边上,大衣像惨白的月光笼罩着他,口袋里的听诊器碰到了他的胳膊,冰一样冷。

“你让我着迷,小家伙。”他柔声说,手指抚摸着他肌肉结实的胸腹,“真的,我解剖过那么多尸体,治疗过那么多病人,可还没有哪一具身体让我这么着迷……你看过这里面的样子吗?没有,太可惜了,我在这里切开过一个口子别紧张,只是个小口子,想看看腹腔出血的情况,你断掉的肋骨不太老实然后我看到了里面的颜色,非常漂亮的鲜红色,内脏很有光泽,形状很可爱,充满活力地蠕动着,我拍了几张下来做为对你深入了解的留念,你想不想看一下?”

杰森使劲地摇头。“让人着迷”这类话语他听过无数次了,可没有哪个家伙说得像他这样充满了恋尸癖的味道,像一缸放了太久变质掉的福尔马林液,他可不想把自己也泡到那里面去。实际上他就快要吐出来了。

“你看去不太好,哪里不舒服?”他的主治医生温和地问,“这里吗?(他摸向他的胃)这里?(肝)还是这儿疼?(右肋)”他的手指停留在受伤的肋骨上压了压,杰森倒抽了口冷气。

“哦,你看,它们还没长好可是主人就闹着要出院,这么任性可不行。”道格拉斯一下一下用力压着,微笑道,“要是它们再断一次并且戳到了内脏,那可就麻烦了。不过没关系,我自信医术还不错,会把你救回来的。”

剧痛感让杰森感觉那两根刚接上的肋骨下一秒就会喀嚓一声重新断掉!他用尽全力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惊恐地叫起来:“别这样,医生!”

道格拉斯满意地看着身下人的表情,他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宝石绿的眼睛里满是孩子般无辜的委屈和惊吓后的惧意,嘴唇轻微颤抖着,像是在对人发送着安慰和品尝的邀请。“别对我做这么残忍的事,医生,我不想上手术台……我对那个有心理阴影……”

“诚实的孩子,我想我得奖励你。”道格拉斯吻住了那双颤抖的嘴唇,口中的美味和带着哭腔的鼻音让他的下身很快硬了起来。他的手指在他身体各处迷恋地摸索,最后停在双股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揉搓他的后穴。杰森感到一阵疼痛,他那里的裂伤还没有痊愈,但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再没有谁比他的主治医生更了解他的伤情了,而且看样子对方丝毫不介意他的病人因为伤势加重在医院里多住几天。

紧闭的穴口被强制性打开,对方的手指灵活纯熟地钻进去,重新带起撕裂的疼痛,杰森弓起身子吸着气,试图减轻那种难以忍受的痛楚,手掌紧抓住床沿。

“凡士林?哦,是西蒙留下的。”道格拉斯让手指逐渐顺利地出入他的身体,“他可真是个好助手,连润滑剂都替我准备好了。”他解开皮带拉下裤子的拉链,里面的部分一下子跳了出来,杰森闭上眼不去看那东西的尺寸。

道格拉斯吻了吻他的胸口,笑着说,“可爱的小家伙,这是做爱不是上手术台,别露出这种表情……它会让我更兴奋。”

杰森转过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手指抓着床沿的铁架。他一言不发,也许是吓到了,不过道格拉斯更愿意相信那是种无奈而屈辱的默许,像走投无路的小兽对结局的认命和折服,这种想法让他的下身越发急不可耐地硬起来。

“放松点,不然你又会开始流血。当然,到时我会给你注射吗啡阿托品和止血剂,甚至可以立刻做个括约肌缝合手术,但我想你不喜欢那样,对吧。”他拉开他的双腿向两边曲膝折起。

一声砰然巨响骤然打破了空气,像是什么东西砸在铁制床架上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病房内显得格外惊心。声音一下接一下地响起来,带着逐渐加快的规律,并且越来越重。

道格拉斯愣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反应过来,是邻床的病人,他在全身性剧烈抽搐!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匆忙拉上拉链,扯开隔离帘冲过去。发病的患者如同一条丢进沸水中的活鱼猛烈地弹跳着,四肢像扭曲僵硬的木块狠狠敲击着床板,仿佛某种诡异骇人的宗教仪式只有医生们知道,那是向死神致敬的仪式。

道格拉斯扑过去竭尽全力压住病人抽搐的身躯,但对方爆发的力量如此之大,他几乎压制不住要被推飞出去。他抓起一团枕巾努力塞进病人的嘴里避免他咬断舌头,大声叫道:“杰森!按墙上的紧急呼叫器!快点!叫他们带镇静剂过来!”

杰森下意识地按他的话做了,然后飞快地套好衣服下床,讶然看着正在互相对抗中的医生和病患,他们简直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近身搏斗。令他更加惊异的是道格拉斯此时的神情,冷静严肃,却又流露出由责任感催促而成的焦虑与担忧,眼底是不露痕迹的自信。那种面对他时温柔轻佻而又不怀好意的阴险神色消失一空,就好像从没在脸上出现过一样。

杰森觉得陌生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道格拉斯医生还挺有魅力的。

可惜医生此时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审美观,他朝他喊道:“你杵在这里干吗?出去随便找个骨头没断的家伙进来搭把手镇静剂怎么还没来,他快把我们两个都掐死了!”

杰森连忙冲出门去,所幸的是好几个医生护士已经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了,西蒙跑在最前面。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杰森,一头扑进房间,把20ml镇静剂推进病人的静脉血管。

药力很快发挥了作用,病人的身体逐渐瘫软,不时轻微地抽搐两下,但显然已经稳定下来了,压制着他的几个医护人员松了口气。一个护士嘟哝道:“可怜的兰格先生,但愿这不是病情恶化的征兆。”

道格拉斯揉了揉险些脱臼的手腕,吩咐道:“西蒙,通知神经科的贝茨和沃尔什医生到我的办公室开会,我们可能得修改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切莉,去问问核磁共振室现在有没有空档,尽快安排脑部检查,”他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柜子,“然后打电话给花店叫他们送一束新的马蹄莲,难道都没人发现那束已经枯萎了吗?其他人,该干吗干吗去!”

几个医护人员像来时一样迅速散去了,杰森站在门口发呆。

道格拉斯整了整衣服,走过去搂了下他的肩膀,“干得不错,小伙子,”他贴着他的耳朵说,那种阴柔得令人发冷的声调又回到了他身上,“等忙过了这一阵,我要好好地奖励你。”

杰森关上房门,吐了口长气。他的同室病友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闹出了一番大动静。他走过去俯身看他,“你刚才做了件好事,亲爱的兰格先生,尽管你并不知道你保住了我的贞操(他说这个词时笑了起来)以及内夫医生的健康要知道除了医生我还讨厌见警察,所以我很少这样情绪失控,可医院总是让我精神紧张。我想我应该吻你一下表示感谢。”他愉快地亲吻了对方覆盖着浓密胡须的脸颊,回到自己床边,把一块轻薄锋利的双刃刀片贴回床架下面。

不知道是精神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杰森觉得自从住院以来睡眠差劲透了。倒不是因为失眠(要是失眠倒简单,两片安定就解决了),实际上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每天晚上的那种状态。

开头几天是全然丧失意识的沉睡,类似昏迷一样,要到将近中午才会醒来,到了这些天简直就像没完没了的梦魇,有时深层意识似乎还清醒着,身体却变成不属于大脑指挥的硬块无法动弹。他总觉得身边有人,虽然他应该是睡着了,可那种被人时刻注视的感觉却超越五官的感知途径进入他的大脑。他感觉在他沉睡着的身体旁边,每晚总有一团幽魂似的轻飘的物质,他(或者是它)悄无声息地贴近他看着他闻着他的呼吸,甚至触摸他的身体……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大脑总像塞满的废纸篓一样乱糟糟的,伴随着昏沉沉的涨痛。那时他甚至没办法思考,只要一试图集中精神想事情,大脑就像罢工游行似的拼命叫嚣起来,刺得他耳膜生疼。

麻烦的是,这种情况还不能让医生知道。杰森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两位医生听到后的表情:西蒙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我早说过我们得好好聊聊,其实心理障碍只要经过适当的疏导就能减轻。”他八成会这么说而另一位更糟,他的主治医生准会用那种温柔到让人浑身发寒的声音宣布,他必须转入精神病科再住个一年半载!

想到这里,杰森不禁发出了绝望的呻吟,一头扎进松软的被子里。

他开始拐弯抹角地询问西蒙,他服用的药物是否有致幻的副作用,后者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给了他否定的回答。接着他的脑中忽然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如果那些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魇,而是真实的经历呢?某个心理变态的猥亵狂,趁着深夜熟睡的时候溜进他的病房对他上下其手!想想他最近的精神状况,他很有可能是被人下了药!杰森怒不可遏地从床上蹦起来,把枕头狠狠砸到墙壁上。他要亲手抓到那个混蛋,告他性骚扰——不,他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为他的变态癖好付出昂贵的代价!

晚餐后服药的时候,杰森趁护士不注意把所有药片冲进马桶——他怀疑这些药可能被动过手脚。可当天晚上他依旧昏沉沉地睡过去,那个“他”一如既往地造访了他,早上起来时杰森郁闷得差点吐血:如果他报案时宣称被一个幽灵强暴,警察会不会二话不说把他关进精神病院?

一整天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究竟是怎么被下了药的,甚至连饮水机里的水都不敢喝,他觉得自己就快疯了!

到了晚上他终于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倒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精神状态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身体,胃袋只要装进点东西就吐得一塌糊涂——还得偷偷地吐,不然护士又要给他挂生理盐水和氨基酸(天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料)。

大概上帝终于听到了某人的祈祷,今天晚上杰森的大脑异常清醒,不正常的睡意被驱赶出他的身体,他品尝着自由控制意识的美妙感觉(同时悲哀地意识到这本该是最基本的功能),抑制住即将揭露真相的激动——他会抓住那个该死的混蛋,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每隔几分钟他都要睁开一次眼睛,他怕自己再次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

病房的灯已经熄灭了,黑暗和静谧漂浮在这一片并不宽敞的空间里,花园里青白的路灯光线从窗口钻入,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不规则状的昏暗光斑,看着时它们是静止的,不看时又仿佛在恍恍惚惚地移动,比纯粹的黑暗更让人毛骨悚然。

杰森保持着固定的姿势躺在床上,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他甚至弄不太清楚是过了三个还是四个小时。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异状,就在他自暴自弃地以为哪根神经线搭错了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悄然推开。隔着帘子虽然看不到,但过道的灯光从门缝透进,在帘子上印出的一条白痕却非常清晰。

杰森闭着眼,屏息凝神地倾听渐近的脚步声——声音很轻微,却真实存在,的确有人进来了!他极力抑制住急促的呼吸,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准备把那个现行犯抓个正着。

他感到那个人影已经走到他床边,床头柜上传来物体被放下的细微声响,而后一股柔和的力道(他猜那是对方的手)扯了扯被角。肩膀感觉到空气流动的同时,他攥紧那只手使劲一拽,同时迅速翻身让对方猝不及防地摔在床上。他用胳膊从背后勒住不速之客的脖子,另一只手紧捂住他的嘴,用尽全力把对方的身躯按在床单里,用身体压制住他的四肢,狠狠扼着他的咽喉。

对方开始时挣扎得很厉害,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掀开来,挥舞的胳膊撞到了杰森的右肋,未愈伤处传来的疼痛让他闷哼了一声。而后对方忽然就老实了,尽量收敛了动作弧度,抠着捂嘴的手试图把它掰开,被压迫的喉咙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呜呜声。

杰森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他正憋着一肚子火,并且打定主意要在现行犯身上好好发泄一番。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况且他的脸正被他压在被单里),但可以感觉到被禁锢的身体具有非常流畅优美的线条,从结实的肌肉和富有弹性的皮肤可以判断出是个年轻人。杰森紧贴在他背上,感觉那浑圆翘起的臀部正抵着他的下身,并且充满韧性地扭动着。

对于一个被迫禁欲了两周的年轻男人来说这真是件要命的事,杰森痛苦地想,所谓擦枪走火大概就是眼下这种情况:他居然被对方撩拨得起了反应!

显然对方也发现了身后的异状——基本上只要有根“硬棒”顶在屁股上没有哪个男人会若无其事,他的身体顿时僵硬在那里,然后像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拼命挣扎。

可惜男人们往往不介意这种对抗性游戏,性和暴力总是一对孪生兄弟,肢体上的反抗只会让他们的兴奋和征服欲更加膨胀。杰森本来没想那码子事的,但现在他觉得上了这家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让这个心理变态的猥亵狂也尝尝被强暴的滋味——嘿,这可真是个天才的点子!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我猜你摸了那么多遍肯定不过瘾,干吗不亲自尝一尝?”他把下身恶意地往前顶了顶,感觉那副身体瞬间短路般又一次僵硬了。

紧接着杰森的右肋上狠狠挨了一肘子!力道虽然还没大到让那两根不够牢固的肋骨重新折断,也足够他疼得冷汗直淌。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捂伤处,借机挣脱束缚的男人猛然转身,一记重拳击在他脸上,怒骂道:“Fuckyou!”

杰森愣住了,这声音可真耳熟……

呆了三秒种后他发出了一声颤抖变调的惨叫:“——艾德!”

内夫医生的办公室里,主人正双腿交叠坐在办公桌后面,外侧的转椅上坐着他的助手马汀里斯医生,深夜访客则站在小茶几边上,双手插在裤兜里。

杰森垂头丧气地缩在对面的椅子里,感觉自己像个接受三堂会审的战争罪犯,被公众雪亮的眼睛指控,无处遁形。

“说说你的想法。”道格拉斯看着西蒙,带着不明显的微笑,后者顿时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他做了个翻报告单的动作来稳定情绪,“CT和核磁共振显示脑部没有异常,基本可以排除器官性病变,我认为可以考虑精神方面的因素。”

“很好,”他的上司用鼓励的口吻说道,“还有呢?”

“应该不是梦魇,因为患者无法确切描述梦境内容,我觉得有点像是……”西蒙吸了口气,试探性的吐出个单词:“睡惊症?”

道格拉斯眉毛一挑:“马汀里斯医生,请注意你面对的是个二十三岁的成年人,不是十三岁的青春期男孩儿!好吧,就算这位迟到的睡惊症先生误了班车,你怎么解释他带来的暴力倾向?”

西蒙犹豫了一下,像在斟酌用词,“自从他住院以来精神一直很紧张,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心情烦躁的事……那可能只是一种焦虑反应。”他吸了口气,忽然语气坚定地说:“我不认为那属于暴力倾向的范畴,先生!”

“真是客观的判断,马汀里斯医生!”他的上司语带讽刺地说,“不过令我好奇的是,凭借着这种判断力在就职的一年之内竟然没出医疗事故,你是怎么办到的?”

年轻医生涨红了脸,可以看出那并不仅仅是因为紧张和羞愧。他看了一眼杰森,然后鼓足勇气般大声地反问道:“那么您又是怎么看的,内夫医生?”

他的态度似乎令道格拉斯有点意外。他用手指托住下颌,把目光移向他们的研究对象。后者可以对上帝发誓他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深处看到了某种不怀好意的蠢动,像一条盯上了猎物的蛇,不慌不忙地吐着红信子!它并不急着攻击,因为它知道眼前的猎物无处可逃。那一瞬间杰森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浑身泛起了寒栗!

道格拉斯抓起桌面上的马克笔走到玻璃展示板前,用潦草的字体写下一组黑色的单词:Persecutorytype(被害妄想症)。

杰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完全是在卖力地自己折腾自己?为什么?想亲身体验传说中傻兮兮的第六感?还是为了去精神病院的小黑屋渡假?见鬼,你干脆说我自虐得了!”

他的主治医生考虑了一下,点点头,“有道理。”他说,然后在玻璃板上添上第二行:Depression(抑郁症)。

杰森活像颗爆炸的地雷反应激烈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去你妈的神经病!你是纳粹军医吗?!你他妈的让我想杀人——”

没等他骂完,“抑郁症”的前面又多了一个词:“狂躁型”。

要不是艾德里安和西蒙反应过来死死拖住了杰森,他的主治医生可能已经被处于暴怒状态中的病人当场谋杀了——凶器将是一把沉重的金属椅子。

危险武器被夺下来后,企图行凶者奋不顾身地突破阻力,冲上前狠狠揪住医生的衣领。怒火彻底点燃了他的脑神经,就像控制不住的沸腾岩浆一路烧下去,那双宝石绿的眼睛如淬炼的剑锋散发着灼热火光,“这是个圈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的干了什么!你对我下药,想把我弄得精神分裂一辈子都只能乖乖当个充气娃娃!然后你他妈的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叫我干吗我就要干吗,上我的时候我还得自己脱掉裤子!Motherfucker!”

对方挑了挑眉毛露出点诧异的表情:“这不像你会说的话,杰森,我以为你会更加文雅和有理智些。”

“哈,不像?你以为我是什么?温顺害羞的小绵羊?去你妈的自以为是吧,我后悔没有早点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哦,Fuck”他懊恼地咒骂了一声,“我把自己也给玩儿进去了,因为一时的穷极无聊!”他掐住医生的脖子把他推到窗玻璃上:“听好了你这混蛋,我不会告你可笑的强奸未遂,同样的你也别再妄想打我的任何主意!既然按下Play键也有我的一份,那么我就有权利和能力终止它!听到了吗?Gameover了!Gameover!”

西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喃喃道:“上帝啊,他在说什么?我一点儿也没听懂……”

被粗暴甩开的道格拉斯整了整衣领,脸色严肃,“这无关紧要,西蒙,医生手册里没有哪一条规定必须和严重妄想症患者心灵相通。”

他迅速调整了下情绪,转过头柔声说:“你太激动了杰森,这对你的病情不好。现在回到病房去好吗,休息一下,我会叫护士给你注射缓和神经紧张的药物,放心,剂量很轻微,你会摆脱噩梦的困扰放松舒服地睡上一觉,其他的事我们以后再谈。”然后转向他身边的亚德里安:“可以麻烦你送他回房间吗,韦切斯特先生?你的朋友现在需要人陪伴,注意别让他情绪激动。——对了,走之前请告诉我,昨晚违反医院规定放你进来探病的值班护士是谁?我要让她写检查。”

杰森一屁股坐在床沿,看着对面靠在墙壁上的亚德里安,“你也相信那个混蛋的鬼话,妄想症抑郁症什么的?”

“不,”他的室友停顿了一下,说道,“或许还没到他说的那么严重,你只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这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很多人都出现过幻觉或幻听。”

“Shit!”杰森挫败地叫起来:“你不相信我!该死的,从读大学起我们同住五年了,而你居然选择相信一个陌生的疯子也不肯相信我!”

亚德里安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当然相信。你看,这事儿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只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需要放松神经,理清一下思路,跟医生好好配合。

杰森生气地甩掉他的手:“你这话听上去就像在安慰一个神经病!”

亚德里安重新握住他的肩膀,严肃地看着他:“你得理智点,杰森,昨晚你差点强暴了我,难道这也是正常的吗?”

“噢,拜托别再提那事儿了!如果你不想听我道第十三次歉的话!”杰森绝望地呻吟道,“我用我老爸的棺材发誓那是个误会!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那个每天晚上骚扰我的变态!”

“问题就出在这里,那个每天晚上骚扰你的变态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你的幻觉。”

“凭什么这么说?你亲身体验过吗?你曾经躺在这张床上每晚莫名其妙地昏迷过去,像无法叫醒的梦魇一样遭受各种猥亵,第二天醒来头疼得好像里面有无数个高音喇叭在尖叫吗?没有!那你有什么资格振振有辞地告诉我那只是你的幻觉?!”杰森激动地挥舞了一下手臂,气鼓鼓地跳上床拉过被子,“不管待会儿哪个混蛋进来,告诉他要是敢用针头碰我一下我就拧断他的脖子!”然后他把全身裹进被子里,不再理睬他。

亚德里安朝被子下蜷成一团的身躯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但又在半途犹豫着收了回来,他不确定对方现在是否愿意接受他的安慰。他感觉他受到了伤害,而那个该死的伤害了他的人正是自己。

他抿紧嘴角,向后靠在床架上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站起身,在床边来回走了几圈,仔细看了看四周角落,然后离开了病房。

已经是后半夜了,亚德里安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

他正坐在一辆车里,车子熄了火停在离医院门口不远的街道拐角。这里很安静,少有路过的车辆声音打扰他。他拿起咖啡杯子喝了一口,继续专心盯着手提电脑的屏幕,那上面的画面分成三个方块,从不同角度持续播放着病房里的景象——他在隐蔽的角落里装了三架微型摄影机,探头可以120度旋转,目前它们共同指向一个目标。

杰森正在床上沉睡,床头侧上方的那个镜头正好可以清晰地捕捉到他安静的睡脸,金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又长又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羽状的淡淡阴影,消褪了几分血色的嘴唇轻抿着,流露出倔强而又令人怜惜的线条……

他睡着的样子就像个落入凡间的天使,美得令人心碎,亚德里安想,很快又为这俗气的比喻自嘲地笑了笑,但他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了。

他专注地看着他,直到杯子里的咖啡完全冷掉。

一切看上去毫无异状,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不对劲……亚德里安突然发现什么不对劲了,是杰森!他睡得太沉了,跟他以往的睡眠情况比起来,安静得不正常!他对同居者的睡姿并非不了解——他们的睡眠时间一向不同调,所以杰森有时也会迷迷糊糊地赖在他的房间不走,然后顺理成章地霸占他的床——他从未见他睡得这么熟,他记得他隔一阵子就会换个姿势,无意识地咕哝几声,像撒娇时的柔软鼻音,然后翻个身继续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僵硬地躺着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

杰森说的没错,他被人下了药,那导致了他每天晚上的深度昏睡!

直到咖啡流了满手都是,亚德里安才发现纸杯子被他揉烂了,电脑上也溅到了一些液体,他连忙扯过纸巾清理。

擦拭屏幕的手忽然停住了,亚德里安缓缓移动着手掌,屏幕散发出的蓝白光线在狭窄的车身空间里随之水波般荡漾……光线!那间病房的光线也有问题!它的某一块地方笼罩在淡淡的蓝白色的光线中,不仔细辨认很难发现与窗外透进的微弱灯光之间的细微差别。

光源似乎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可是有两个探头的视线被隔离帘挡住了,亚德里安慢慢调整第三个摄影机探头,它装在天花板边儿上,角度刚刚好从帘子上方擦过——然后他看到了令他始料未及的一幕。

录象带播放完毕后,内夫医生的办公室陷入一片暴风雨前夕般的短暂沉默。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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